第 8 章

楚柔每日闲来无事，便日日独自到紫园中去观赏那片开得正好的鸢尾花。

　　有时，看着那朵朵薄软的花瓣随风轻轻摆动，嗅着那阵阵甜而不腻的清香，回忆便就不由自主地被勾回了多年前。

　　同样是遍地的鸢尾花，明明没有此时这里这么多，开得这么艳，却觉得那已是最美，无法代替的美，那时的时光亦是最好……

　　此时，看着眼前的满地芬芳，脑海中却想着彼时的欢声笑语，心中一阵甜，可回过神来的自己，却又备尝苦涩的滋味。

　　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打理过了，他亦不再踏足这里，因此这里也长出了不少杂草，有的夹杂于花与花之间，看上去有些突兀。

　　楚柔将衣袖卷了起来，蹲下身来，伸手去拔花前一簇长得弯了腰的杂草。

　　手指一滑，被草刃划出了一道鲜红，楚柔不觉轻轻“嘶”了一声，将指上的鲜血抹了去，放在唇边。

　　有风轻柔地拂过，将发丝轻轻吹向了一侧，眼前的花儿亦随风轻轻舞动，似是蹁跹着柔美的舞姿。

　　楚柔的眸光稍稍一凝，未曾于眼前一朵开得娇美的花上离开，缓缓伸手，将花茎折断，眼波中似是卷进了无限的情怀。

　　——“阿衍，你看，这花开得多美。”

　　她目光左转右转地留恋于身旁盛开的花海，他却已将一朵鸢尾采下，戴在了她的发髻上，“不若我的离儿美。”他的眉眼尽是温柔。

　　她不由得弯了唇角，佯怒地瞥了他一眼，“油嘴滑舌。”

　　可其实心中早便就笑开了花，暖得似要被融化。

　　他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的怀中，让她可以舒服地枕在自己的肩上，看天边夕阳西下。

　　“这世间任何一种美，在我眼中，都同我的离儿相差甚远。”他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。

　　彼时，岁月静好，温柔无限。

　　眼眶被风吹得一阵涩，楚柔回过了神来，将贴在面上的发丝捋好，站起了身，手中的花亦跌落于花丛中，未曾捡起。

　　曾经终是曾经，回不去的。

　　刚刚转身欲走的楚柔停住了脚步，面带讶然和一丝的惊慌。

　　夕阳下，夏衍一袭蓝衣，颀长玉立，眸光幽深地凝着眼前的女子。

　　楚柔心中一阵躁动紧张，不知怎会于此见到许久不曾踏足这里的夏衍。

　　彼此相望，却是许久都不曾说话。

　　同样是满地盛开的鸢尾，同样是美艳明丽的夕阳，相似的场景，却找不回相同的心境。

　　楚柔挤出了一抹浅笑，微微欠身，“见过……”

　　“你怎会到这里？”

　　他的声音浅薄，却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冰冷。

　　楚柔不自觉地回身望着遍地盛开的鸢尾，并未曾作答，心中的苦涩却是一点点的蔓延。

　　本以为时过境迁，回忆亦会随之消失不见，可不想那些她认为早便就已经忘记的往事，却只因一点小小的共鸣而在眼前一点点的勾勒而出。

　　像是海市蜃楼，明明无法触及，明明知道只是不真实的虚幻，却还是忍不住要驻足，忍不住多流连几眼，可最后，不过是剩下美景消失后的落寞。

　　“阿衍。”

　　她轻声唤他，眸光从那片紫色中回转到他的身上，嘴角带着一丝极浅的笑，笑中却是夹杂着无限的苦涩。

　　这样的称呼，竟让他们都觉得万般的陌生。

　　陌生得似是她上次如此唤他，已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
　　“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个雨夜，我们也都不会变，是不是？”

　　她如此问，他却似是一怔，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中流转，慢慢的晕化开来，消失不见，变得平常。

　　半响，她都未曾等到他的回答。

　　不知为何，那份紧张也随之变成了释然。

　　楚柔自嘲地弯了弯唇角，轻摇了摇头，抬眸道，“我累了，先回去了。”

　　说罢，举步前去，这一次，她没有向他行礼，没有因着他的身份向他客套，也是第一次，她对如今的他有些模糊，他的眼神竟让她错觉他仍是五年前的夏衍。

　　她的阿衍。

　　胳膊上传来了一股力量，让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。

　　他在她走过他身旁时握住了她的胳膊，侧眸看向她时，眸中是她不曾看到的戚苦。

　　他没有说话，过了片刻方才道，“若回到五年前，你可会做相同的选择？”

　　楚柔心头一痛，低了眼眸，同他刚刚一般，亦是没有回答。

　　没有答案便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
　　对她如此，对他亦然。

　　可其实都没有这样的如果，能用“如果”问出的问题亦永远都不会有答案。

　　许久，他缓缓放开了她，心中的那份期望和忐忑亦随之明灭，只自嘲一笑，任身旁的女子同自己擦肩而过。

　　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是如此这般，渐行渐远……

　　**

　　皇上将于明日在宫中举办一场盛宴，邀请了文武百官同家中女眷一同前往。

　　百官中有人纳罕于皇上忽然起兴举办的这场盛宴。

　　当今圣上并非奢侈荒淫之君，如此宴会亦是圣上登基后的第一遭。

　　而这场宴会的理由却异常的简单，非是过节，亦非是庆功，不过是说国泰民安，理应君臣同乐。

　　受邀的百官自是满心欣喜的要参加，对于他们来说，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荣耀，至于那个理由，自是无人在意。

　　以往陪同夏衍进宫的自然都是秦竺，秋月听闻这次宴会后亦兴致勃勃地为秦竺挑选赴宴的衣裳。

　　“娘娘，您瞧这身衣裳怎样？奴婢觉得这样的红色正配娘娘的高贵。”

　　秋月笑嘻嘻地将一件绣有金色牡丹的绯红衣裙展现给秦竺。

　　秦竺静默地看着眼前的衣裙片刻，悠悠勾了一侧嘴角，“秋月，将这衣裙放回去罢。”

　　秋月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手中的衣裙。

　　娘娘平日最喜欢这种颜色同样式的衣裙。

　　“那奴婢再去给娘娘找一件来。”

　　“不用了。”

　　秦竺轻轻出声，叫住了正向衣柜走去的秋月。

　　“娘娘？”秋月更为不解地回望秦竺。

　　“这次的宴会，我不去了。”

　　秦竺语气轻松，嘴角噙着一抹浅笑，如此结果，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。

　　秋月稍怔了一瞬后方才反应过来秦竺说了什么，忙放下了手中的衣裙，一头不解地看着秦竺。

　　“为什么啊娘娘？”

　　皇上这次设宴，请了百官同女眷，娘娘怎么会说不去了呢？

　　“秋月，你说……”

　　秦竺稍稍一顿，只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了桌案上，眼梢轻挑，意味深长的笑让人有些琢磨不透。

　　“若我不去了，王爷他是会带哪位侧妃前去？”

　　秋月锁眉，仍是琢磨不透。

　　“娘娘，您才是王爷的正妻啊，这样的宫宴理应由您同王爷一同参加，您要是不去了，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楚妃和林妃那两个侧妃了？”秋月心有不忿，忙劝道。

　　秦竺不由得一笑，似是在笑秋月愚笨，只这一笑却更让秋月摸不清头脑了。

　　“我若是不去，王爷他只能从楚柔和林语之间则一陪同前往，秋月，你认为王爷他会选谁？”

　　秋月稍一踌躇，思索了一阵方才道，“林妃她如今尚在禁足，按理说，应当是楚妃陪同。只是……皇上既宴请了群臣，自是少不了林相，林相又因为王爷娶楚妃的事情而心有芥蒂，说不定会带林妃前去。”

　　秋月一番分析后，亦说不准王爷究竟会择谁前往了。

　　可其实她自是希望同王爷一起赴宴的是她家娘娘。

　　皇上极少办这样的宫宴，群臣的女眷都会参加，她不知如此难得的机会，娘娘为何要舍弃。

　　娘娘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妻，皇上的表妹，在秋月看来，能够资格同王爷一起参加这场宫宴的只有秦妃一人。

　　秦竺轻摇了摇头，缓声道，“王爷自是不惧那林相。”

　　“娘娘的意思是……王爷会带楚妃前去？”

　　秋月有些不情愿地问。

　　楚妃出身低微，又是因为一张同娘娘相似的面容方才能有幸嫁给王爷，王爷怎会给她如此大的殊荣？

　　“我不知道。”秦竺又是摇了摇头，“只是林妃她本就是因为楚柔的缘故方才被禁了足。肯定因此恨透了楚柔，若此次王爷在她们二人中选择了楚柔，林妃还不是要把楚柔恨到了骨子里去？”

　　秦竺说着一声哼笑，继续悠悠道，“况且林相本就不喜楚柔，朝中亦有不少重臣同林相交好。百官中何人不知楚柔出自风尘，若楚柔前去，岂能不遭人非议？如此尴尬局面，我若是楚柔，定会无地自容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。”

　　“可若王爷他当真在意那些非议，当初便就不会去楚妃了。”秋月疑惑道。

　　“王爷他自是不用在意那些非议，可起码那样可以让他知道，楚柔根本就配不上他，当然，如此亦能让楚柔清楚这一点。”

　　秋月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，却又忽的蹙了眉心，疑惑道，“娘娘，那万一王爷他选了林妃呢？”

　　“若王爷当真选了林妃，依照林妃的个性不可能不因此自负了去，她本就恨楚柔，以此更认为自己有资本同楚柔作对，这一个月的闭门思过怕倒是要适得其反了。”

　　“娘娘说得是，若当真如此，楚妃亦会记恨上林妃，她们二人结仇对娘娘来说可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。”秋月笑道。

　　秦竺不急不缓地啖了口茶，微微挑眉道，“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宫宴，秋月，你说我若是不参加，是值还是不值？”

　　秋月抿唇一笑，俯身行了一礼，“值，当然是值了，楚妃和林妃她们斗的越厉害，对娘娘自是越为有利。”

　　秦竺听后，不觉轻弯了唇角。

　　“只是……”秋月略一思量，担忧道，“皇上设宴，理应由娘娘陪同王爷前去，娘娘若是不去，王爷那里可怎么好……”

　　秋月停了下来，忧心地看着秦竺。

　　秦竺闻言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担忧，反倒是轻尔一笑，眸光含进了凌厉的光彩，“这个我自有我的办法。”

　　“秋月，你去趟楚柔那里，就说……我有事找楚妃，让她在锦园等我。”

　　秋月眸光流转了一瞬，低声道，“娘娘的意思是……”